这家店去年同学聚会的时候朱琦就听女同学们提起过。那场同学聚会朱琦本来不想去的,
但是班长周正宇给她打了两个电话,他们前后桌三年,说过的话都没有那两个电话里说的多。
他言辞恳切,她被打动了。临去之前,她特意去做了头发,楼下小小美容店里洗了个面,
化了一点淡妆,特意买了一条新裙子,镜子里的她因为这条新裙子的剪裁不错,
显得身体保持得还好。等到了酒店才发现,和从前上学的时候一样,她的努力全是一场白费,
女同学们一个比一个打扮得漂亮动人,她对她们充满了羡慕和嫉妒,同样是嫁人生孩子,
为什么她们肌肤柔嫩,身段窈窕?没有任何一道目光在她身上停驻,
周正宇一直蹲守在她昔日的同桌刘莹莹身旁,她心头有点苦涩,那么多年过去,
为什么什么改变都没有?即便他已为人夫,刘莹莹已为人妇,他眼里仍然只有一个刘莹莹。
酒店的菜式不错,同学们热情高涨,不停地喝,跟A喝完跟B喝,再跟C喝,一直喝到Z,
不停地拥抱,拥抱完A,再拥抱B,再到C,直到Z。和周正宇拥抱在一起的时候,
朱琦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,很是清新,她的心忍不住又动摇了一下。正是刘莹莹,
在跟她拥抱的时候,跟她提起了她眼下呆着的这间美容院。环境好,服务好,手艺好,
除了价格贵一点,几乎挑不出别的毛病。刘莹莹的语气是真诚的,
但她看到了她眼睛深处的怜悯。“咱们女人呀,就是要多爱自己。”美容师轻言细语,
说的话和当时刘莹莹松开手的时候说的一模一样。朱琦闭着双眼,
浑身每一颗细胞都舒服得想要尖叫,她不是没有去过美容院,但因为去的小门小店,
不管是环境还是技师手法,都 是天壤之别。她睡了几乎是这半生来最酣畅的一觉,
醒来的时候美容师开始给她推荐套餐。她神色淡然,像是这样的小钱根本不在话下,事实上,
美容师报出的价格让她胆颤心惊。她推说在店里开的卡太多,先考虑一下,
美容师要求加她的微信,她很爽快地答应了,以此证明自己并不是在敷衍和推却。
结账的时候,朱琦一颗心绞痛起来。那是他们一家三口一个月的口粮,
但此刻让她在三个小时里全花费掉了。四三点半,朱琦坐在了一家西餐厅窗边的位置。
因为楼层极高,微一转头,就可以透过整面的落地窗俯瞰大半个城市的景象。
电视里看过太多类似的场景,朱琦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其中的女主角。不,不对,
想过的,但是总以为太过遥远,只能想,要真实现,不知道要到哪一天。在别人看来,
她和韦名德都是公务员,有房有车,不愁钱,夫妻和睦,还有一个帅气又可爱的儿子,
简直是幸福家庭的典范。谁会知道他们之间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,
从前恨不得整天粘在一块,现在连多看一眼对方都觉得太累,而她最贵的大衣不超过五百块,
想买瓶好一点的化妆品还得想来又想去,最后咬牙买下的也不过是x泽。
她和韦名德的工作讲起来好像还行,但其实收入相当有限,七七八八的开支出去,
手头几乎没有几个余钱。她想换套大一点房子,现在住的房子还是十多年前单位的集资房,
小而旧,还没有电梯,连外卖骑手都不乐意接单,快递从来都直接给她丢在一楼,
而韦名德呢,一直想换部车,现在用的这辆车还是个手动档的小Q,
让他觉得十二分的没面子,停在楼下不愿意开,让他卖掉他又不肯,朱琦心里明白,留着,
好歹也算是个有车的。服务员体贴地送上来一张湿纸巾,朱琦有点迷惑,服务员微笑着提醒,
“您的妆……”朱琦啊地一声,赶紧打开手机摄像头,屏幕里的自己,脸上白一块灰一块,
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,刚才那美容师不是说给她用店里最好的产品吗?不用说,
一定是看她没有买套餐,就随便给她用了不值钱的货。朱琦使劲地擦掉脸上的浮粉,
有点想落泪的感觉,她十分清楚地记得,刘莹莹说过,她用的都是某蓝某谜。她没听过,
有点懵,偷偷百度了一下,顿时就被那价格惊住了。听说刘莹莹是在某间公司做个小职员,
工资并不高,就这样都用的某蓝某谜,凭什么她朱琦连一顿西餐都不舍得吃?
她今天偏要把所有想做的事全做了,痛痛快快地,一件不漏地做掉。服务员温柔地询问,
“请问牛排您要几成熟?”朱琦假装漫不经心又经验老道地道,“七成吧,我喜欢七成。
”牛排上来,她只觉得味道也不过如此,比起自己做的来似乎也没有好上多少,就这,
就几大百大洋?她拼命地忍住内心纷涌上来的不值感,提醒着自己,她来吃的不是肉,
是环境,是格调,是身份,以及自由。韦名德已经接受了她不会接电话的事实,
虽然不知道她发的是哪门子的疯,他选择了直接给她发信息。
“儿子的语文作业一个字都没写,老师觉得他最近对学习特别有抵触情绪,你这个当妈的,
就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吗?”“我妈说腰疼,明天去中医院做理疗,
晚上你做几个她爱吃的菜,你知道她爱干净,床单别忘了换。”朱琦喃喃骂了句,
“滚你丫的。”婆婆其实不是恶婆婆,她也不是什么坏媳妇,公公和婆婆自己住,
都是退休干部,经济上半点不用倚靠他们,当然了,也不会贴补他们。住得远,
平时走动不算频繁,关系也还行的那种。婆婆不多话,总是细声细气地,但不知道为什么,
朱琦一见到她,连呼吸都要屏住一点儿,手和脚都比平时放轻了八十八分。这两年,
婆婆对自己的身体格外紧张,稍有不适,就中医馆中医院地连轴跑。
朱琦和韦名德住的离全市最有名的中医院近,婆婆做完理疗就会过来住下,
有时候一住就三五天。认真说起来,跟别人做媳妇的相比,这样的婆婆已经好得太多,
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已经该满足与感恩。但她是真的不喜欢那种束缚感及窒息感,
像家都不是自己的了。再说了,婆婆也不只韦名德一个儿子,上头还有一个大哥呢。
朱琦还挺纳闷的,别人家大多是小儿子受宠,偏偏他们家,公公婆婆对大儿子就比较偏爱,
公公尚且努力着在表面上保持着不受媳妇腹诽的公平,婆婆一辈子我行我素,
哪里管谁高兴不高兴,她高兴就好,因此对大儿子的偏心半点不加掩饰,
每每弄得朱琦都忍不住要怀疑,自家老公不是婆婆的亲骨肉。大哥比韦名德结婚晚,
朱琦亲眼目睹了婆婆是如何出钱出力,
包括大哥的孩子出生她都降贵纡尊地陪大儿媳妇坐了半个月子。这些朱琦和韦名德都没有。
朱琦带孩子带得想跳楼的时候,也跟韦名德甩过硬话,“你妈现在什么都不想帮忙,
以后也别指望我!”一开始韦名德还赔着笑哄两下,后来就装聋,
再再后来就不耐烦地吼回来,“随便你!”公公也曾讪讪地解释过,“他哥啊,
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,差点没了,所以他妈特别紧张点儿……”朱琦就笑笑,不做声,
不过后来朱琦也认真想过,无论如何,婆婆算不上什么问题,
她虽然没有体恤她疼爱她帮忙她,但也几乎没有麻烦过她,每次去婆婆家,
婆婆连做饭洗碗这样的基本家务都没有让她做过。即便是这几年来偶尔因为做理疗过来小住,
也基本保持着不麻烦不劳累朱琦的准则。但话说回来,大哥这不才换了新房子,比起他们,
离中医院更近一点,婆婆干嘛不上他们家住去?究根到底,她之所以心有怨怼,
是老公韦名德让她不快,她不能对他完全表示自己的不满,必须得迁怒某个与他有关联的人。
韦名德不肯哄她,她就连婆婆都不想忍耐。朱琦又点了杯饮品,品名有点拗口的高级,
喝下去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。五四点半,出乎意料地,周正宇发来了一条信息,
“忙吗?”外加一个温柔友好的笑脸。朱琦的心跳停顿了一会。周正宇的信息又来,
“好久不见啦,还是去年同学聚会时候见的面了,什么时候有空,大家小坐一下。
”一线微不可觉的暖流缓缓从朱琦的心间趟过。她斟酌着字句,
怎么回答他比较亲切友好又可爱呢?周正宇的第三条信息来了,“说起来还真是,
大家一转眼都这把年纪了,从前的理想啊什么的,就别说了,挣多少钱又怎么样,关键啊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