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股好闻的书页味儿散发出来,滞留在空气中。窗外下着小雨,淅淅沥沥地敲着窗户。
房间里很安静,没有灯光,仿佛也下着雨。吊起窗帘,见不到人,只有铅笔画的乌云,
歪七扭八的怪树,塑料做的假花,全模糊得不成样子。垂下眼来,索性不看。
本人所见的一切,永远笼罩在烟雾里,永远夹杂着一厢情愿的想象。医生如是概括道,
她说得对。最后一页,病历夹在其中。今年五月,被确诊为选择性失忆,病因不明。
大脑没受过伤,人也不算痴呆,兴许是这些年吃药,终于吃出毛病了。一个声音说,小心,
你很危险。这失忆似乎很特别。和其他患者一样,大家都是遗忘了某些东西,可又不大一样。
我所遗忘的不是某段时期,也不是某些信息,而是一个人,一个完完整整的人。
可以肯定的是,这个人曾在生命里出现过,以一个重要的身份活过,只是现在看来,
他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,已经被删除得干干净净了。这些天方夜谭般的话,
听起来就像凭空捏造出来的一样,我至今不愿相信。不过,在她到来之前,
我遇见的那群人更不靠谱。医生们一个一个观察,然后一个一个摇头叹气,一开始以为是癌。
问他们查出了什么结果,问了好多次,他们才肯说:何从戎先生,你是个极其特殊的病例。
你的病有重要的学术价值,我们需要你配合治疗,这也是为了你着想哇。
这些人眼里闪烁的光,宛若是在说,您属于刚被发现的新物种。什么失忆,什么研究,
都很无趣。他们说的那个人,始终是个谜团,和眼中的所有景物一样,
也笼罩在灰白的烟雾里,难以看清。我久久地伫立在那里,观察玻璃以外的世界。
突然觉得好笑,我感到自己才是被遗忘的那个人,被所有活物和死物遗忘。
我可以不必走出门去,可以一辈子待在房间里面,没有了路,也就没有了尽头。早些年间,
我好像不是这样的。正如那群医生所说,没有人生下来就想隔离自己。
我于是默默地思索起来,想弄清楚这团灰白的烟雾,它究竟源于何处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