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惜，陈淮锦偏偏要抢走我的气势。他没有逃跑，只是跑回马车里，拿了把剑和我一起砍。
那些人明明是冲着我来的，但关键时刻，陈淮锦挡在我身前。长剑插入他的腹中，猩红一片。
他失去力气，控制不住向后倾倒，掉入河中。湍急的河流迅速吞没他的身躯，倏忽之间，
人就已经不见了。我不记得那天我杀了多少人，只觉得眼前都模糊了，脸上手上都是血迹，
虎口和手臂隐隐作痛。二当家发现我们一直没回来，赶来找我们，我拉着他的手，
泣不成声：陈淮锦……不见了。我弄丢了一个重要的人。我们在河边找了一个晚上，
都没找到。扬州的百姓说，那条河淹死过不少人。掉进去的人再也没回来过。我不甘心。
陈淮锦福大命大，肯定没事的。李婆婆给他算过命，说他命格特殊，是天生的富贵命，
一定会长命百岁。我只能不停地找，顺着河流找，想着也许他被冲到了岸边。但我找遍了，
压根找不到。方祈安慰我，没有消息或许是最好的消息。10从那之后，我每天都去岸边找，
其他事情我已经顾不上。那几个世家的宅子被我一把火烧了，他们的哭喊声让我更加愤怒。
这个年，过得一点都不好。陈淮锦原本说好的，陪我守岁。开春之后，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，
京城传来一件大事。说是皇帝找到了，不仅如此，皇宫还发生一场宫变。
皇帝的叔叔也想做皇帝，带兵围了皇宫，据说双方是一场血战。但原来的皇帝还是赢了。
这些事情都是方祈告诉我的，不过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，他脸上只有嘲讽。
我知道他家是被先帝杀的，对于皇室，他很讨厌。这些我不在乎，但我其实很想问问皇帝。
能不能给我一块明黄色丝绸做床单。我的小娇夫很喜欢。如果我找到的话，他就能睡个好觉，
说不定他就回来了。我也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。皇帝回去之后做了很多事情，减免赋税，
开设学堂。大家都说他是好皇帝。一晃就到了夏天。朝廷的任命书来了，
方祈问我要不要做扬州知县。「如果还想要这个位置，咱们早做准备，是等人来了之后谈判，
还是直接半道截杀。」我想了想:「先看看新知县怎么样吧，如果是个好官的话，
我们就走吧。」但是我没等到人，只等到一封圣旨，封了方祈做知县。我们所有人都愣了，
方祈从山贼军师到现在正式有了编制。不过传旨的太监说，方祈要去京城接任，
然后再回扬州。方祈让我陪他一起去，我知道他想让我散散心。我不想去，我怕我走了，
陈淮锦就找不到我了。可看到圣旨之后，我又想去了。圣旨上的字迹和陈淮锦的字一模一样。
他曾经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，也曾坐在窗边练习书法。他的字我不会认错。
从扬州到京城要半个月，到了京城之后要等待传召。传召的圣旨很快来了，
上面还有我的名字，要我一起面圣。我跪在大殿上，低头看自己的膝盖。
「从扬州一路过来辛苦，路上可有受委屈?」听到熟悉的声音，我和方祈都不敢相信，
抬起头打量着龙椅上的人。我捏紧自己的衣服，半天都不敢说话。「陛下在问话，
为何不回答?」旁边的官员生气地质问我。
我嘴唇张合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:「陈淮锦……」「放肆，怎能随意直呼陛下名讳!」
我又被大臣骂了。进来这么会儿时间，我已经被骂两句了。看来皇帝也不好当。哦不对，
他是皇帝，没人敢骂他。我看着坐在龙椅上的人，他头冠上的珠链挡住了大半张脸。
「我看不清你的眼睛了。」我看不清你的眼睛，怎么能判断你的心情。怎么能知道，
你是否真的想念我。11走出大殿之后，我被一个小太监带到御花园，果真是漂亮啊。
看着这些花，我盘算着做成花蜜该是什么味道，难怪他喜欢。「我回来了。」
身后响起脚步声，我一扭头就和陈淮锦对上视线。他换下那身龙袍，穿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，
他穿的衣服。那天，我掀开马车的帘子，看清里面坐着的公子，锦衣华服，惊为天人。
我控制不住，扑进他的怀中，陈淮锦也同样死死抱着我。「抱歉，一直瞒着你，
我害怕皇叔知道你的存在会对你不利，确定他所有残党被消灭之后，我才敢接你来京城。」
「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?我以为你死了。」看到陈淮锦后，
我心中的很多疑惑都找到答案。我去世家报仇的时候，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。
或许那天郊外的寻仇，也有陈淮锦自己的手笔。「皇叔对我的位置虎视眈眈，
做了很多年的打算，我没把握能赢，我想，如果输了，你就当陈淮锦是真的死了吧。」
我鼻头一酸，眼泪全部蹭在陈淮锦的衣袖上。「呃……要不我先回去了，你们好好叙旧日?」
方祈尴尬地看着我们，站也不是，坐也不是。桌上摆放着事先准备好的点心，
宫人早就被陈淮锦赶走。他和我说起宫变的细节，他是怎么联合心腹大臣清除余党的。
我听得云里雾里，这些事情我不太懂。方祈或许听得懂，但他兴致缺缺的。
我又打量起桌上的点心。「难怪你之前嫌弃我们吃的不好。」看看这盘点心，造型精致不说，
还带着淡淡的香气。我刚想拿起一块尝尝，就听到方祈的声音。「医师说你积食，
还是别吃了，当心晚上肚子痛。」我只能把手缩回去。没办法，京城好吃的东西太多，
来的这几天，我已经花了不少银子，肚子每天鼓鼓的，晚上疼得睡不着觉。「你身体不舒服，
我让人去找医师来。」「不用了。」「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超，你放心好了，来人呐!」
说着陈淮锦就站起身叫人。其实我不算严重，刚想让他别麻烦，下一秒，
陈淮锦就直直倒在地上。貌似他比我更需要御医。这下给我吓傻了，刚才还好好的。
「来人啊，来人啊，皇帝倒了!」陈淮锦被手忙脚乱送进寝宫，
我终于见到了明黄色丝绸做的床单。看起来确实很不错。太医检查说陈淮锦是中毒了，
传卫当场就要把我们拿下。幸好有个公公挡在我们面前。「这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，
你不要命了!」那个公公看起来挺厉害的，还真把侍卫叫回去。太医最后查验，
毒药就下在糕点上，那糕点我和方祈都还没来得及吃。我看了眼床上的陈淮锦，恨铁不成钢。
你咋就这么馋呢!从小到大还没吃够吗!估计是我的眼神太明显，那公公又在一旁小声啜泣。
「姑娘您是不知道啊，奴才我看着陛下长大，他还是太子的时候，我就服侍他，
陛下真的吃了不少苦头啊!」12公公和我说了陈淮锦的从小到大的生活。
只能说能活到这么大，真的不容易。每天起得比鸡早，睡得比狗晚不说。
五岁被人从高台推下，七岁遭遇刺杀，十岁被人下毒，十二岁被人污蔑。各种明枪暗箭，
躲都来不及。据说陈淮锦的母亲是先帝的皇后，生下陈淮锦就去世。先帝早早封了太子，
陈淮锦就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。其他皇子，宗亲，后妃。没有一个人容得下他。我甚至在想，
这人是不是已经百毒不侵了。太医忙活了许久才出来回话，说陈淮锦已经无事，
好好休息就是。方祈先被安排住宿，我则守在陈淮锦身边。等所有人都离开后，
我立马也躺在床上。不愧是丝绸。真爽啊。半夜，陈淮锦又做起噩梦，他念叨着很多人。
最后念起我的名字。「要回去……她在等我……扬州。」我握住他的手，他才渐渐安稳下来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陈淮锦就起来了。他收拾整理准备上朝，好像昨天的下毒没发生过一样。
估计是习以为常了。「我安排了人保护你，缺什么要什么都和她们说，所有东西，
我都让人检查了才送进来，你可以放心。」陈淮锦一直忙碌到中午才回来，
我和几个小宫女围在一起打叶子牌。最后我输得血本无归，还是陈淮锦替我付的钱。
「这些宫女自幼在宫里长大，陪那些妃娘娘们玩，擅长得很，你当然玩不过她们。
听了陈淮锦解释，我心里好受了几分。他陪着我逛皇宫，我见识了很多之前没见识过的东西。
第三天休沐，他说陪我打猎。我担心方祈也无聊，写信给他，让他一起来。
但方祈回信说不想碍眼，就拒绝了。我和陈淮锦说起扬州的事情。
李婆婆又做起了算命的买卖，在知县府门口支起小摊。二当家顺利成亲，夫人已经怀上孩子。
只不过他们又嫌弃房子太小，说扬州的教育水平一般，但胜在环境好。
从前在山寨给人看病包扎的张娘子开了医馆。陈淮锦不嫌我话多，听得很认真。
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山寨的时候。我拉弓射箭，他就在旁边看着。
会在我打到猎物时开心地鼓掌，给我擦汗，再拿出事先就准备好的茶水。不得不说，
皇家狩猎园的动物养得真好，兔子毛光水滑的。
还比山寨多了样东西……穿着一身黑衣来刺杀的刺客。我看着持剑杀来的人，
毫不犹豫地拉弓。箭擦过刺客的脸，他没有停顿，凌冽的剑光直逼陈准锦。
直到我挡在陈淮锦面前。距离我的喉咙最后两寸的距离。剑停了。我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。
「让开!」方祈的声音里带着颤抖。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场景。方祈的武功是我爹亲手教的，
我们一起长大，虽没有血缘关系，但已经是彼此心中的重要人。我一步一步靠近方祈。
他拿着剑不断后退。最终，那把剑掉在地上。陈淮锦牵住我的手，走到方祈面前。
「我不想和你以君臣相称，我始终记得在山寨的日子，佩服你的才华，惊叹你的胆识。」
方祈抬眼看去，眼中血红一片。「那都是我爹教我的，昔年的内阁首辅，
谁不称赞一句!可是……最后又是什么下场!」13我见到方祈的时候，他才十二岁，
衣衫褴褛地被我爹带回来。「看，我给你找了小哥哥，以后他教你读书写字。」
我爹将方祈推到我面前。他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，做事讲究礼仪规矩。
我爹说他以前出身不一般，父亲是非常厉害的人。「有多厉害?」「大概就是，哪怕是皇帝，
也要听他爹的话。」我想那可太厉害了，但就是因为太厉害了。所以皇帝忌惮，
在方祈一家在扬州探亲时，下令杀了方祈全家。他躲在卖菜的车里逃出来，被我爹救下。
从那之后，方祈就苦心练武。我爹说，他心里憋着一口气。「我们家六十多口人，
只剩下我一个!你要我怎么能接受!替父报仇，父债子偿，天之道义!」
方祈再次挥剑砍过来，却被侍卫拦下。我担心那些人会伤害方祈，赶紧拦在众人面前。
陈淮锦挥手让众人离开，又拿出一份书信交给方祈。「你父亲当年勾结大臣，意图谋反，
证据都在这里，先帝当年也是处处忍让，最终才下了杀心，
但哪怕弥留之际,他还是在念叨你父亲的名字。」方祈将厚厚一沓书信翻出来仔细查看，
泪水不受控制滴落，砸在书信上。「方祈,我知你本性良善，
替父报仇,不在乎自己的性命,早在之前御花园时,你就可以在糕点上放剧毒,但是你没有。
」我站在方祈身边，看着他全身力气仿佛被抽走一般瘫坐在地上。
方祈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，那日，他只是担心我。他怕我也吃下那点心，
下毒的时候还是犹豫了。最终，方祈被平安无事送回驿站。晚上，陈淮锦悄悄出宫来找我们。
「你才华横溢，不入朝为官实在可惜,想留在京城吗?」方祈拒绝了，他说想回扬州。
陈淮锦说让他做太守，比知县更高的官。方祈沉默良久,最终跪在地上行了大礼。
回到我房间后,陈淮锦又给我一个盒子。「这是什么?」「凤印，你可愿做我的皇后?」
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印章，我曾在话本里听说过。这是让无数女子趋之若鹜的东西。
我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，最终放回去交给陈准锦。「宫里的小宫女说，
她们擅长叶子牌,因为嫔妃娘娘们喜欢，可我想，或许是因为她们没有别的喜欢可以选择。」
皇宫抬头，只能看到四方天地，压抑得可怕。「我连叶子牌都不喜欢,不适合。」
我喜欢山间自由的风，喜欢湍急的河,喜欢广阔的天地。「既然如此,那好吧。」
陈淮锦轻叹一声,变戏法似的又拿出来一个盒子。里面是一块令牌。
「这是出宫令牌,有了它，你可以自由出入皇宫,我赐你宫外的宅子,你去过想要的生活，
想我了,就来看我,我想你时，也会来看你。」「陈淮锦以性命起誓，此生绝无二心，
只是要记得，常来看我，好吗,妻君?」我收起玉佩，沉浸在他温柔的眼神中。我想，
这是最好的选择。
